沅陵，历史悠久、文化厚重、山川秀美，不仅本地人才辈出，而且还有许多名人在此留下了深刻的足迹、生动的故事。

       这里，是王阳明“致良知”学说的首揭地，是林则徐笔下“一县好山留客住，五溪秋水为君清”的有福之地，也是沈从文心中“美得令人心痛”的第二故乡。

       别的且不说，仅仅龙舟，就曾有很多大人物与其有着不解之缘，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

       我虽对沅陵龙舟有所了解，但只是一知半解，不求甚解；尽管也看过沅陵的龙舟赛，但往往走马观花，知之甚少。

       “凤起高庙，龙腾五溪”。近日，怀化各地的大江大河百舸争流、激流勇进，各项龙舟赛事如火如荼、精彩纷呈。

       很有幸，我参加了2024年怀化传统龙舟赛沅陵赛区的开幕式，对沅陵龙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。

       二十多万游客登临沅水两岸摇旗呐喊，沅陵和靖州、泸溪等兄弟县43艘龙舟、2000余名运动员搴旗捶鼓辰河争雄。比赛现场，舟楫林立，人流潮涌，蔚为壮观。

       “五月辰河看龙腾，方识沅陵人。”

       沅陵是中国传统龙舟之乡，龙舟赛是该县一项全民运动盛会，展现了劳动人们的智慧与力量，现在已经成为了全县人民的“世界杯”。

       沅陵传统龙舟赛的形成，历史悠久、规模宏大、文化内涵博大精深。

       世界文化遗产专家邓微曾说：“沅陵传统龙舟十分有代表性，它拥有历史最悠久、参赛规模最大、运动员最多、观众最多共四个世界之最，将填补世界遗产项目空白。”

       在沅陵，也有句俗语叫“五月五，出盘古，端阳前后听锣鼓”，而且一直流传着千年的苗族古歌《漫水神歌》：“人家赛舟祭屈原，我划龙船祭盘瓠”。

       同时，《湖南通志》还有记载：“龙舟竞渡，最早始于武陵”。

       由此可见沅陵龙舟赛的久远和影响，那是要早于祭祀屈原的龙船赛的，极有可能是中国传统龙船赛最早、最主要的发源地。

       盘瓠是帝喾时代的人物。传说，他是帝喾的宠犬，因立军功而娶公主辛女为妻，落户沅陵半溪石穴，生六儿六女，儿女互为婚配，繁衍成苗、瑶、侗、土、畲、黎六个民族。

       盘瓠死后，六族人延巫请神，为其招魂。因沅陵山多水密，巫师不知他魂落何处，就让各族都打造一只龙船，逐溪逐河地寻找呼喊，以至演变成后来的划船招魂的荆楚巫祭活动。

       据史料记载，屈原未投江之前，各地其实就已经有龙舟竞渡这种水上运动了，只不过大多数都不是在端午节这一天举行的。

       《旧唐书·杜亚传》载：“江南风俗，春中有竞渡之戏，方舟前进，以急趋疾者为胜。”

       沅陵一带正是如此，溪流纵横交错，人称山国水都，有水就有船，有船就有竞争。

       这些竞争长期与当地的民俗文化、宗教文化、沅水文化相结合，从而形成了沅陵特有的传统龙舟赛和传统龙舟文化。

       沅陵龙舟赛的主要特征是：横水竞渡，赛船多、划手多、观众多、赛时长。

       既有各自的特点，又有相同的共性。有的跪式划，有的坐式划，有的坐式立式并用；有的双槌催船，有的单艄掌舵，有的双艄齐下，将“偷料”“关头”“绕河”“绕庙”“赏红”“抢红”“冲滩”等独具风格的传统民俗与体育竞技有机地结合起来，形成了多网络、多样式、多流域的传统龙舟赛。

       神话传说带有神秘感，令人对一个地方魂牵梦萦，而历史名人具有吸引力，让人对这个地方趋之若鹜。

       而沅陵及其龙舟，就是这样有故事、有人物的地方和事物。

       开幕式上，沅陵县委主要领导在致辞中深情地说，对沅陵龙舟这一民俗奇观，刘禹锡倾倒过，王阳明感动过，林则徐惊叹过，贺龙组织过。

       在历史上，不少影响深远的名人曾与沅陵龙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       说到龙舟，不得不提起屈原。当年，屈原获罪于楚顷襄王，遭受第二次流放。

       在流放途中，他不停地问天问地问苍生，把种种问题和牢骚诉诸于笔端，这就是他给后人留下的《天问》与《离骚》。

       但沅陵的民风民俗，让他感受到另外一种精神境界。特别是沅陵一年一度的端阳龙舟大赛，更是让他从中吸取一种奋发向上、昂扬激越的勇气和力量。

       这次放逐，他在沅陵及古时属沅陵管辖的今辰溪、溆浦、芦溪等沅水流域一带生活了十六年之久，对这里的巫傩文化进行了深入的搜集、研究与整理，为后人留下了反映古沅湘文化现象的《九歌》。

       屈原转变人生态度，重新振奋精神，与沅陵龙船密切相联。

       他从沅陵龙舟的激烈竞争中，感受到了生命的辉煌与力量的完善。

       比如，他在《湘君》中的诗句：“驾飞龙兮北征，吾道兮洞庭。薜荔柏兮蕙鲷，荪桡兮兰旌”，这是他将离开沅陵，往北方去时的心表表露。

       遗憾的是，他此次北行，刚到岳阳，就传来楚国灭亡的消息，悲痛之下，投汩罗江以殉国。

       对沅陵一带的龙舟，屈原还有许多精彩的描写。他在《湘君》一诗中，对龙舟进行了赞美，对自己寄予了祝愿：“美要渺兮宜修，沛吾乘兮桂舟。令沅湘兮无波，使江水兮安流。”

       他认为，龙船之所以很美，就是它体型修长，又在汹涌的沅河上奋进。真希望自己也能驾驶一艘用桂木做成的龙舟，和大家一起急流奋进。

       但是，他更希望汹涌的沅湘之水能够少些波浪，安稳流淌，其含意是希望楚王多施惠政，以求社会稳定，人民安居乐业。

       在《东君》一诗中，他更是写出了龙船竞流时的恢宏场面与气势：“驾龙舟兮乘雷，载云旗兮委蛇”。

       意思就是说，驾在那飞驰的龙船上，就像坐在轰轰的雷声之中，船上的旗子象云一样，又多又厚，舞动开来，好似一条蜿蜓行进的巨龙。

       这种气势和场面，正是沅陵龙舟赛的真实写照！

       沅陵今天的龙船赛，完整地保留着二千多年前的旧楚遗风，是一副古老风俗画卷的动感体现！

       时至今日，为什么举世都认为划龙船是纪念屈原呢？

       其实，这是因为大诗人刘禹锡对沅陵方言误听误传，而造成的一个“美丽错误”。

       刘禹锡是唐朝著名的文学家、哲学家和政治家，曾经做过监察御史的官。

       805年，刘禹锡由于参加了王叔文集团的政治革新运动，反对宦官和蕃镇割据势力，失败后被贬到朗州(今湖南常德)任司马。

       这是一个品级虽高但无具体事务的闲官，因为无事可做，他曾数次溯沅水而上，悠游沅陵等楚国旧地，访寻古迹，采录民风。

       据民俗学家考证，刘禹锡在这期间，有一年端午节，他游览到沅陵，歇脚于辰阳水驿(沅陵县城中南门对岸的驿码头)，观看了一场沅陵的龙舟竞赛，并在这里写下了一篇千古流传的《竞渡曲》。

       当时的沅陵龙船赛和今天一样刺激！

       观众很多，而且岸上的人也像今天这样为船上的人着急打气，不断地攥拳跺脚，“嗬哉、嗬哉”地为船上人鼓劲加油。

       刘禹锡是河南洛阳人，听不懂沅陵人喊“嗬哉”的意思，认为是“何在”的谐音，因而由自己的命运联想到屈原。

       二人都是因为忠诚遭贬谪，同样也被放逐沅湘，感情是相通的，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沅陵人赛船齐呼“嗬哉”是为屈原寻找亡魂。

       他还特意在《竞渡曲》前加了一段小序：竞渡始于武陵，至今举楫而相向之，其音咸呼云“何在”，斯招屈之意。

       此诗一出，影响千古。于是，五月端午划龙船是为纪念屈原的说法，就大行天下，延续至今。

       就这样，沅陵龙舟祭盘瓠之本意逐渐与祭屈原之新意相融合，给古老的巫祭活动注入了新的爱国思想，使得沅陵龙舟竞渡具有了更加深厚的文化内涵。

       说完古代两位文人与沅陵龙舟的奇遇，再来讲讲近代两位武将与沅陵龙舟的缘分。

       每当端午时节，沅江上的锣鼓声震天响，水里龙舟划得起劲，岸上人们喊得更来劲，“白船白，一路真豪杰”“黄船黄，一船活猛将”“红船红，一船赵子龙”。

       这些朗朗上口的顺口溜，记录着开国元帅、中国体育事业奠基人贺龙与沅陵传统龙舟的一段情缘。

       1926年，贺龙在贵州誓师北伐，一路由铜仁来到沅陵。时值农历五月“闹端阳”，沅陵素有端午节举办龙舟赛的传统习俗。

       贺龙为湖南桑植人，桑植距沅陵180余公里，也有着端午赛龙舟的习俗，他不仅爱看龙舟，也爱“扒”龙舟。

       为纪念爱国诗人屈原，激奋人民的爱国热情，鼓舞士气，遂决定举行一次较大规模的龙舟赛。

       贺龙在军中倡导体育运动，并提出“练好身子，战胜敌人”的口号。在后来的红军时期，贺龙带着军民办了好几次运动会。

       为做好赛事准备，贺龙出面邀请，广泛通知，并对每条船资助20块光洋。

       五月二十四，沅陵方圆百里的人都赶来观看龙舟比赛。江岸码头上人们摩肩接踵，沿江吊脚楼的屋顶上都坐满了人。有的人酷热难耐，干脆赤脚站在水里，就为一睹这空前盛况。

       铜锣鸣，战鼓擂，彩旗摇，鞭炮响。开赛前，23条红、黄、白等各色龙舟在沅江上排开，举行特有的“游江”仪式，颇有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气势。

       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南门码头的一排大驳船，贺龙坐镇指挥船，手拿指挥旗，英姿勃勃，排兵布阵，发号施令。

       比赛开始，从沅江南岸到北岸中南门码头，龙舟按预定计划两两相继对赛，三比二胜。

       贺龙站在指挥台上，一手执旗，一手鸣炮。一响，双方船只对齐；二响，桡片齐举；三响，入水开划。各支参赛龙船奋楫争先，互不服输，热闹非凡。

       据说，最精彩的场面属洲头红船与验匠湾黄船的对手赛。洲头红船是“常胜龙船”，颇受众人看好，而验匠湾只有两个村组，青壮年全上阵，才够一船人，黄船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气势勇敢迎战。

       两只龙舟在紧凑的锣鼓声中倒海翻江，似两条蛟龙出水，飞驰江面，破浪向前……

       贺龙见此场景拍手叫好，亲自下场为赢方授锦旗，为输者总结经验，鼓励其再战。

       沅陵龙舟长盛不衰、生生不息，那是沅陵人与生俱来开的融入血脉、刻在骨子里的爱。

       即使战火不断的抗战时期，沅陵人仍冒着被敌机轰炸的危险，组织龙舟大赛，以鼓舞全国人民的抗战士气。

       期间，一大批流亡沅陵的文化名人：周立波、欧阳山、草明、吴冠中、翦伯赞、廖沫沙等都亲眼观看过沅陵龙舟大赛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       特别是张学良对沅陵龙舟更是情有独钟。

       震惊中外的“西安事变”发生后，张学良被蒋介石幽禁在此达20个月之久。

       1938年10月，张学良被辗转押送到沅陵，幽禁在凤凰山的凤凰寺里。山脚老百姓并不知道他真实身份，都是以“张老板”来称呼他。

       张学良喜欢借钓鱼消遣时间，卫队专门为他打造了一艘带蓬的游船，百姓们都把这只船称为官船。

       沅陵每年农历五月有龙舟竞渡的习俗，张学良对此非常感兴趣，在端午前十多天时，他就让人买来红绸、鞭炮和一些活鸭子。

       龙船开始下水，张学良就在山上坐不往了，每天早早地就领着赵四小姐，在一帮便衣军人的簇拥下，坐上官船，到江中观看。

       虽然还不到赏红的时候，但他却不断给龙舟赏红，还不时炸一挂鞭炮，甩几只鸭子下水，逗引那些抢红的龙船围着官船转。

       不时有人跳入河中游着水去追鸭子，划船的汉子们从来没这么兴奋过，整条江都被热闹搅沸腾了。

       龙船正式比赛决斗那天，张学良让人捎话给决赛的龙船，说谁若决赛夺冠，每人赏大洋两块，亚军赏鸭一笼。

       彩头一出，引来一片欢呼。

       比赛开始了，张学良和赵四小姐用望远镜轮着观看，又专门雇了一只小船，来回于官船和终点之间，不断报告最新比赛成绩。

       江上鼓声和两岸的助威呐喊声，使张学良仿佛又置身于万马奔腾、冲锋陷阵的抗日疆场。

       看着看着，他的眼睛湿润了。

       傍晚时分，比赛结束了。张学良给获得冠亚军的龙船奖赏了银元和鸭子，奖品是卫队让船送过去的，不让龙舟靠近官船。

       “张老板”和他的官船，在沅陵本来就非常神秘，通过这次活动，引来了更多的各种猜测。

       等了几天，张学良被关押在沅陵凤凰山的消息，很快传开了。于是，没过多久，张学良又被悄悄押离沅陵，去了贵州修文。

       从此，沅水河上，端午节里，再也见不到那艘挂红赏鸭的官船和那官船上看龙舟的人了。

       但也是从这以后，沅陵和龙舟更加神奇，更富魅力！